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陳紅霞 實習生 陳吉 武漢報道 攻克惡性腫瘤，一直是每位腫瘤醫學工作者孜孜不倦的追求和重要課題。如今，隨著醫療技術的進步和醫學研究的深入，惡性腫瘤的治療手段也正在超越傳統的放化療模式。

如今，各種靶向藥物、ADC抗體偶聯藥物、免疫治療、質子放療等新療法的出現和迭代，正在逐步改變腫瘤治療的現況。治療手段更精細，也更全面關注腫瘤患者的需求，在減輕毒副作用的同時，不斷提高療效。隨著我國腫瘤診療水平的提高，即使是晚期腫瘤的患者，也有了長期“帶瘤生存”的可能性，腫瘤的治療趨于慢病化。

當前，各類惡性腫瘤的流行病學呈現出怎樣的新特點？又有哪些全新的治療方法正在推動我國腫瘤醫學的診療水平的提高？并能盡量避免傳統腫瘤治療方法中，難以克服的臨床難點？

在2022年8月19日第五個中國醫師節到來之際，21世紀經濟報道“名醫說”欄目專訪了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同濟醫院腫瘤中心主任袁響林，闡釋中國惡性腫瘤治療臨床進展。

《21世紀》：惡性腫瘤的流行病學特征在我國發展的情況以及趨勢是怎樣的？

袁響林：目前，我國每年惡性腫瘤新發病例約達430萬，發病率處上升趨勢。其中乳腺癌、結直腸癌、前列腺癌上升趨勢明顯，食管癌和胃癌相對平穩，防治腫瘤的工作刻不容緩。

此外，我國惡性腫瘤的整體治愈率在逐步提高。早、中期腫瘤大部分可達到治愈的效果，即使是晚期腫瘤，也呈現慢病化的趨勢，部分患者有長期帶瘤生存的可能性。

《21世紀》：當前有哪些新的治療方法？

袁響林：惡性腫瘤治療方法很多，包括手術治療、放射治療、藥物治療（包括化學治療，免疫治療，靶向治療，中草藥治療等）、其他治療方法還包括介入、射頻、心理治療、營養治療等。其中發展比較快的是靶向治療和免疫治療。

如果惡性腫瘤得到較好的控制，超過5年沒有出現復發、進展或轉移的情況，患者健康狀態良好，就可認為獲得臨床治愈。之前報道癌癥治愈率達到55%，其中27%歸功于外科手術，22%歸功于放射治療，6%歸功于藥物治療。

目前根治惡性腫瘤最重要的方法是手術治療，尤其對于大部分早期患者而言，手術是直接有效的手段。其次就是放射治療。從現在的治療情況來看，22%的病人是可以通過放射治療實現根治的，比如鼻咽癌和局部晚期宮頸癌，其根治手段就是放射治療，且在部分手術比較困難的特殊部位或不能耐受手術的患者中，放療也可以發揮作用，減輕癥狀或延長生命。據統計，國外有70%的惡性腫瘤患者，在治療過程中都會接受放射治療，但國內還沒有這么高的比例能接受放射治療，放射治療在縣級醫院還不是很普及。

目前，藥物治療，特別是精準藥物治療是一個重點的發展方向。精準治療包括給患者進行精準的病理和分子診斷，要搞清楚患者屬于哪個類型，要根據不同的基因突變，選用不同的靶向藥物，或確定哪些病人適合用免疫治療。

《21世紀》：目前創新的治療方法在臨床上還存在哪些問題？

袁響林：靶向治療方面，不同的靶向治療藥物的效果不同，最大的弊病是患者在使用一段時間后會產生耐藥。免疫治療也會出現耐藥。其次就是有效率，現有的免疫治療，在全體人群中的有效率大概為20-30%，大部分患者，單靠藥物治療尚不能徹底根除腫瘤。我們需要看到，藥物治療近年來進步很大，在原來的基礎上，療效有很大的提升。且現在藥物迭代更新很快，精準度也越來越好，未來發展的空間很大。

《21世紀》：質子治療是屬于放療嗎？跟我們常規的放療有什么不同？

袁響林：質子治療是一種精準化的放療。以往傳統的放療手段中，常規射線進到人體后，大概在1.5公分到2公分左右就達到了最高能量，然后會緩慢下降。因此，覆蓋范圍和精準度還有進步的空間。

質子治療則不一樣，質子射線有一個布拉格峰，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物理特性，它以低能量進入體內，通過精準的設計，可以實現在聚焦腫瘤組織時釋放能量，但經過正常組織和器官時，基本不釋放能量，相當于一個帶有導彈裝置的導彈，把能量釋放在腫瘤組織周圍，而對周邊的正常細胞傷害很低。如果把傳統的腫瘤放射治療比喻為炸彈，那么質子治療可以被稱為導彈，因為它有精準的自控系統，且布拉格峰是可調整位置的，可到達體內不同的深度，對周圍的正常組織損傷就很小。

《21世紀》：質子治療可以完全避免放療的副作用嗎？有無不良反應？其有效性是怎樣的情況？

袁響林：質子治療其實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使用了。但此前因為其占地面積大，投資成本高，在國內使用不多。隨著技術進步，目前這些設備已經開始逐步小型化，占地面積降低，在國內開始推廣，目前有多個城市已經陸續引進了質子設備。僅上海那臺質子治療的設備，目前已成功治療了1200多例患者。

而武漢同濟醫院的質子設備建成使用后，按照相關管理規定，我們初步計劃免費入組40例患者做臨床的驗證研究，以在正式運營前，驗證設備的安全性和有效性?；趯ζ渌|子中心既往經驗的總結和學習，預計能成功完成初期的驗證工作，我們的質子中心一定能以優異的成績，完成考核并順利投入使用。也歡迎患者朋友們，積極申請，參加我們初期提供的免費治療的驗證研究工作。

從安全性方面來說，也不能說質子放療能完全避免副作用，因為它畢竟會有能量進入體內，不可能完全沒有損傷，但相對而言，副作用會明顯減輕。人體正常組織本身可耐受一定劑量的放射線，只要人體能夠耐受，把正常組織的照射量控制在最低水平，那么相對的，近期和遠期放療并發癥就會比較小。

從現有循證醫學證據來看，質子治療的不良反應都比較輕，主要是1到2級的不良反應，3-4級以上的重度反應的發生率比原來明顯減少。且療效不低于甚至能超過普通的調強放射治療。由于現在國內質子放療使用的時間相對比較短，大概只有三年的數據，后續還需要繼續觀察和驗證這種新療法的療效和安全性。不管如何，新的療法，總會給人帶來新的希望，也會給部分常規治療失敗的患者，帶來更長生存的機會。所以，我們要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鼓勵創新，努力去克服臨床診療的瓶頸，為患者提供更好的服務。

《21世紀》：什么樣的人群適用質子治療？對患者有沒有限定？

袁響林：質子治療對于神經系統腫瘤、兒童腫瘤及一些放療不是太敏感的腫瘤、復發腫瘤有優勢。再就是許多老年癌癥患者，身體狀態較差，達不到手術指征，特別是同時還患有心臟病、高血壓、糖尿病等基礎疾病，勉強手術治療，安全性存在隱患，效果也并一不定好。而三歲以下的兒童，身體尚未發育好，在用質子治療腫瘤的過程中并發癥輕，對長期生存的影響小。

《21世紀》：在中國惡性腫瘤治療逐漸慢性化的過程中，質子治療是不是給“帶瘤生存”帶來了更多的可能性？

袁響林：是的。質子治療對需要做放療的病人有很高的價值，但目前的價格偏高，一般是普通放療價格的4倍左右，未來通過進一步的國產化、小型化降低價格，讓老百姓可及，會有更多患者從中獲益。

《21世紀》：在新技術新手段層出不窮的背景下，針對惡性腫瘤的治愈率、患者的生存質量等問題，中國腫瘤治療的未來將是怎樣的趨勢？

袁響林：整體趨勢肯定是越來越好的。這與我國經濟科技發展水平有很大關系。比如，在20年間，以前昂貴的PET-CT成了很普遍的診療手段。相信隨著中國經濟和科技水平的進一步，國家醫療政策會惠及更多的腫瘤患者。新技術和新藥品的成本也會降低。會有更多的患者，有條件去選擇并發癥少的治療手段。

美國現在惡性腫瘤治愈率已經達到69%，這個數值意味著惡性腫瘤正在成為慢性病。目前中國惡性腫瘤治愈率約40%，近十年內的目標是將其提高到55%。如今放射治療、免疫治療、化藥物治療的發展都很快，新的靶向藥物、新的治療手段層出不窮，我們正在朝這個目標努力。

《21世紀》：從現在的惡性腫瘤治療來看，提高治愈率需要做哪些方面的努力？

袁響林：首先要預防腫瘤，減少腫瘤的發病。在預防方面要養成良好的飲食生活習慣。

第二是早期篩查，早期篩查對有家族史的人群很重要，比如有乳腺癌、腸癌等家族史高危因素的人群更要重視篩查。癌癥早期和晚期的存活率相差很遠，早期發現、早期診斷是最關鍵的一環。

第三是規范化的診療。國內現在流行的多學科診療，是規范化診療的代表。在固定的時間、地點，組織多學科團隊，為病人進行診療討論，從而制定合理的、多學科診療綱要。這需要外科醫生、內科醫生、放療醫生、病理科醫生、影像科醫生、心理醫生、營養師等共同參與。多學科的討論非常重要，還需繼續推廣，大型綜合性的醫院在這方面有較大優勢，因為資源相對豐富，可以把病人處理得很好，避免并發癥的發生。

第四是制定單病種的診療路徑非常重要，這也是三級甲等醫院考核的指標之一。此外，還需在規范化的前提下，根據患者個體，家庭的實際情況，進行精準的治療、個體化的治療。這都是未來要繼續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