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陳植 上海報道 “今年如此嚴峻的挑戰的確比較少見。”富邦華一銀行行長陳峰在采訪伊始直言。從那一刻起，“壓力”“挑戰”等字眼便貫穿整個采訪過程。
不過陳峰相信，只要企業主體還在，市場主體還在，經濟就有很大的復蘇希望。
在他看來，盡管外部市場環境多變，但企業在細分領域做到更精細專注，甚至做到行業龍頭地位，就有更大發展空間，這也是富邦華一銀行愿意持續深耕大陸市場的重要原因。
這背后，是富邦華一銀行成立20多年以來，已在大陸市場成功找到自己的生存發展之道，就是牢牢貼近自己的客戶群，提供卓越全面的差異化金融服務。
“這就像臺商企業進入大陸30多年，已與大陸經濟很多方方面面融為一體，基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企業客戶的不斷成長，就是我們業務穩健發展的基石?！标惙鍙娬{說。
面對明年經濟衰退風險加大、地緣政治風險依舊、疫情沖擊余波不斷，陳峰直言富邦華一銀行的應對策略，就是“負債先行”。
陳峰
外資銀行的壓力和機會
《21世紀》：受疫情等多重因素影響，今年經濟下行壓力較大，對富邦華一銀行有多大影響？
陳峰：對富邦華一銀行而言，今年經營壓力比較大。一方面我們大部分網點與業務集中在長三角，上海疫情封控對業務拓展的影響較大，另一方面是外資銀行主要依靠吸收外幣存款并通過外匯掉期兌換成人民幣頭寸支持境內業務發展，但隨著今年美聯儲持續大幅加息令美元成本相當高，抬高了我們的業務資金成本。
此外，相比其他銀行，我們在資產端的布局呈現收縮狀況，主要原因是外部環境多變令我們放款相對謹慎。我們對風險資產的控制相當嚴格，盡管我們的利差與息差同步也在縮小。
應該說，若對標一些外資銀行，我們目前整體成績還算比較好，若對標在上海的同等規模銀行或分支機構，我們的成本處于市場平均水準。
《21世紀》：今年外資行的壓力是不是比中資行更大？
陳峰：是的，原因兩點，一是外資銀行的資金成本更高，二是部分外資銀行的策略相對保守，會根據總行的業務規劃與統籌設定中國業務發展步伐，不會快速響應某些政策號召。
此外，外資銀行也沒有享受到補貼政策、貼息舉措等，加之若外資銀行大舉布局小微企業貸款，可能因信用風險較高與市場利率走低而無法覆蓋業務風險，都導致外資銀行在資產端投入方面非常小心。
當然，外資銀行也有一些賺錢業務，比如財富管理業務與結售匯業務，但今年疫情令財富管理業務發展受限，此外一些跨國企業將結售匯業務轉向離岸市場操作，令外資銀行在境內主要做大體量，但利潤相對很薄的結售匯交易。
《21世紀》：為了應對今年外部環境的嚴峻挑戰，富邦華一銀行自身做了哪些準備？
陳峰：今年我們做了很多準備：
一是完善IT系統的建制完整性。我們屬于在大陸地區少數擁有獨立完整IT系統的外資銀行。正是因為系統完整獨立性，讓我們成功應對了上海疫情沖擊與全球多地封控措施影響。此外我們還上線了一些遠程業務操作的大系統，這在疫情期間也相當不容易。
二是在上海疫情緊張期間，我們發行了外資銀行領域的首只永續債，反映出市場對我們的信心。
此外，我們基于自己的客戶群，找到自身生存發展之道。舉個例子，前些年臺商企業都會從海外借入資金拿到大陸市場做產業投資，因為海外的資金成本低于大陸，所以它的融資業務不會發生在大陸。于是我們主要承接一些資金結算業務。
但今年狀況截然不同，隨著美聯儲持續大幅加息令海外資金成本抬高，對很多制造領域跨國企業而言，他們突然發現大陸的融資成本反而低于海外，于是我們的新業務機會就出現了。
通過提供一些融資安排，我們還自然而然地衍生出供應鏈金融業務，往企業客戶供應鏈上下游進行延展，期間還能挖掘出一些消費金融業務。此外，今年以來我們還在拓展資金鏈場景，讓臺商企業與大陸企業供應鏈相互打通，甚至包括跨境業務，創造出新的金融服務機會。
或許，我們在規模方面未必比得過某些銀行，但在專業度與對產業的理解程度，我們還是有優勢的。所以我們今年中間業務收入保持穩健成長，特別是結售匯相關手續費收入或許是我們銀行成立以來的一個高點。
臺商的努力和突圍
《21世紀》：一直以來，富邦華一銀行主要服務眾多臺商制造業企業，今年經濟波動較大是不是對這類企業穩健經營也構成不小的沖擊？
陳峰：今年，制造業可以用“冰火兩重天”形容。比如我們主要客群——臺商企業短期內會受到一些沖擊，但長期而言，還呈現出一些穩健發展的跡象。因為這些臺商企業主要集中在兩大產業：一是偏中上游的電子元器件制造與代工產業，以及處于產業鏈中游的精密制造行業（比如車床、模具等）；二是消費行業。
這些企業普遍遭遇多輪外部環境的影響，比如疫情導致生產難以開展，外部環境變化導致產業鏈向外遷移，受全球經濟衰退影響導致訂單下滑等。但我們也看到中國本土新能源汽車崛起給他們帶來的增長動能，因此產業開始分化。
我覺得，無論是國際形勢變化，還是產業物流供應體系變更，這都會帶來一些新機會，臺商制造企業總能很快把握這些新趨勢，捕捉新的業務突破口。因為很多臺商制造業處于中國產業鏈的中間環節，無論在產業積累、專利權積累，還是管理經驗等方面都比較豐富與先進。此外，隨著未來中國大陸產業與臺灣制造業的相互滲透融合，我覺得臺商企業與大陸產業的互補，將在未來創造更大的機會。
《21世紀》：這是不是意味著臺商制造企業能很快擺脫諸多外部環境掣肘？
陳峰：我們觀察的狀況是，無論是制造業還是消費業，臺商企業的經營狀況的確更好一些。這主要歸咎于三個原因，一是很多臺商企業都經歷了兩代人持續經營，在抵御各類外部風險方面更具經驗，二是臺商企業的布局更加區域化或全球化，能有效分散經營風險，三是臺商制造業企業保留精益求精的傳統品質，一直在研究一些精密制造技術，令他們在某些產品方面保持競爭力。
我們有些企業客戶，其實在大陸地區屬于隱形冠軍，在疫情等因素沖擊下競爭優勢更加凸顯。比如中國最大的壓縮果汁生產商，向眾多新茶飲與星巴克等老牌連鎖店都提供果蔬飲料，還有一家從事低溫冷藏設備制造的企業，看似不起眼，但市場需求相當廣泛。
所以，我覺得盡管外部市場環境多變，但企業在細分領域做到更精細專注，甚至做到行業龍頭地位，就有更大發展空間，這也是我們愿意持續深耕大陸市場的重要原因。
事實上，臺商企業進入大陸30多年，已經與大陸經濟方方面面融為一體，基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富邦華一銀行成立至今20多年，也非常依賴他們不斷成長而實現自身業務的穩健發展。此外，我們也時刻準備著應對經濟周期性變化，今年如此嚴峻的挑戰的確比較少見，但不是沒遇到過。只要企業主體還在，市場主體還在，經濟就有很大的復蘇希望。
《21世紀》：今年以來匯率波動加大且大宗商品原材料采購成本一度大漲，臺商企業是不是在出口外貿環節遭遇較大的經營風險？富邦華一銀行如何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陳峰:臺商企業的確擁有大量出口業務，但我們也看到，他們會在全球范疇內分配生產成本與制造成本。所以臺商企業看似毛利不高，但他們在很多制造產業鏈中上游占據較大的市場份額，可以將原材料價格上漲成本往下游轉移。
此外，很多臺商企業還會根據市場環境，在不同區域重新調整調配自身資產負債。比如過去30多年，臺商企業在大陸的狀況是負債為美元，資產為人民幣。但隨著今年以來美聯儲持續大幅加息令美元資金成本遠高于人民幣利率，很多臺商企業迅速做出轉變，將負債轉化成人民幣，資產轉化成美元，即便有些臺商企業無法馬上直接轉換，也會在資產負債表里降低高息美元負債規模。
再看資本市場，由于A股主板與科創板的市盈率高于臺灣地區，所以部分臺灣企業正考慮將優質業務板塊分拆出來在A股上市，既能實現資本補充，又能解決一些歷史問題。
與此同時，我們也在積極推進匯率交易管理的靈活性，以往大陸企業基本是以單證作為外匯交易憑證，即一家企業總部在上海，但在蘇州、杭州設立工廠，那么企業要前往蘇州、杭州當地銀行辦理結售匯與外匯套保業務。
事實上，很多外資或臺資企業的操作習慣，是總部級交易，至少是區域總部的，比如銀行為企業集團做外匯交易，與集團總部對接開展外匯交易確認，集團下屬各地工廠再進行后續執行。
所幸的是，今年大陸相關外匯交易管理政策做了一系列改革，允許符合條件的企業可以從單證級交易轉向總部級交易，銀行就可以向企業總部提供一些匯率避險的報價，若得到企業方認可就可以到各個地方分支機構做相應的交割安排。目前，部分臺商企業總部也將大陸主體的相關權限做了相應提高，以適應外部環境與政策的變化。
富邦華一的布局思考
《21世紀》：近期國家相關部門出臺一系列扶持房地產行業措施，富邦華一銀行會不會計劃做大房地產金融業務？
陳峰：針對住宅類項目開發貸，我們其實做得很少。目前與地產相關的業務，我們大概會在兩方面布局較多，一是按揭貸款，因為很多臺商企業家很早在大陸買房，我們可以為他們提供賣方配套金融服務，但這個業務集中在一些主要城市，二是與物流地產相關的配套金融服務，這也是客戶群體屬性所決定的，因為很多臺商企業買了很多工業用地，如今有些企業有拋售這些工業用地的需求，需要物流地產基金收購并重新改建成倉儲物流基地，我們可以提供相應的金融服務。
目前，我仍堅持此前的觀點，2018年后大陸地區房地產行業的發展，已從增量階段轉向存量階段，所謂增量階段向存量階段轉變，就是過去通過房產銷售獲取資本利益，轉向目前通過物業經營獲取凈利息收入。
雖然中國大陸相關部門將房地產提升至支柱產業，但對我們這樣體量的外資銀行而言，在策略方面一般不會將房地產視為業務重點。目前我們按揭貸款余額和房地產開發貸等相關業務占比不到整體貸款余額的20%。
《21世紀》：近年中國銀行業的一個明顯趨勢，就是各大銀行都在強化零售業務，尤其是財富管理業務，富邦華一銀行如何布局這個藍海市場？
陳峰：我們本質仍是一家對公業務銀行。但很多臺商企業家既有對公需求，也有零售需求，所以我們服務對公業務時，也拓展零售業務，滿足他們多元化的金融需求。
在服務該客群方面，我們做得比較有特色。一是我們客戶會將結算賬戶放在富邦華一銀行，我們提供一些不同于其他銀行的財富管理服務；二是我們利用兩三年時間打磨線上服務體系，為在大陸的臺商提供一些遠程服務，包括領取臺胞證等非常人性化個性化服務；三是很多臺商企業家在我們銀行開設了一個基礎賬戶，對線上結售匯便利程度的要求會比較高，我們也專門針對臺商做了一些設置。
但與此同時，富邦華一銀行進入大陸市場時間比較晚，錯失了一些比較重要的財富管理業務牌照申請機會，比如代銷基金牌照，這可能給我們財富管理業務多樣性方面帶來一些限制。目前我們已提出申請意向，尚待正式受理批復。
《21世紀》：當前不少外資行積極布局大灣區，富邦華一銀行對此有哪些布局規劃？
陳峰：我們基本會繼續扎根長三角。當然，大灣區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區域。但就臺商企業類型而言，大灣區與長三角還是存在很大區別。長三角地區的臺商企業基本以中大型企業，同時以電子產業為主；大灣區的臺商企業目前以家具、服飾代工企業為主。所以針對這兩個區域不同臺商客群行業特點，我們的服務側重點會有所不同。比如在大灣區，基于地理位置優勢，我們更多會借助集團在香港的分行進行協作。
《21世紀》：近年中國大陸制造企業紛紛出海拓展全球市場，富邦華一銀行如何積極助力他們全球化征途走得更好更穩？
陳峰：過去一兩年我們接觸了眾多大陸本土高新技術制造企業，主要集中在新能源企業，比如電池制造商、新能源車企等，因為他們上下游很多都是臺資企業，所以我們這兩年接觸的比較多。
針對他們的業務出海，我們會幫他們做好三件事情：
一是為他們提供風險管理咨詢。過去20年期間，制造業特點比較明顯，就是上游成本非常穩定，匯率波動也很小，所以企業很少去考慮原材料成本與匯率風險變化，但在新形勢下，企業就需要一個更完整的風險管理視角，其中，利率與匯率風險管理是我們著重為企業考慮的。
二是我們會協助大陸企業進行融資。我們在香港、東南亞都有機構，比如我們還是越南最大的臺資銀行，在新加坡設有分行。我們會發揮這方面的優勢。臺商過去30年時間“走出去”的路徑，主要是從臺灣往東南亞去延展。所以我們在東南亞市場會為大陸企業提供包括貿易性融資，投資設廠經營的融資。
三是我們會為大陸企業提供一些便利服務。比如當地稅制、法律等相關政策研究，在這些企業“走出去”時，他們起碼需要在當地開設一個賬戶，基于這一賬戶，我們還會幫他們提供更多的服務性的產品。
很多銀行也可以提供類似的服務，但其中的區別在于經驗程度。富邦華一在東南亞地區深耕多年。與此同時，我們也是一直服務新能源、高端制造等產業，可以幫助大陸企業客戶預測在“走出去”過程中會遇到哪些問題，并給予解決建議和方案。
比如國內有些企業去東南亞設廠，我們在越南當地的同事就可以很快提供協助?？紤]到越南外匯管理相關的法律法規跟大陸非常類似，國內制造業企業會考慮將越南作為業務出海的橋頭堡，我們也能迅速提供相應的綜合金融服務。
踐行ESG 預計至2030年減碳42%
《21世紀》：如今ESG正成為全球各大銀行的業務拓展方向，富邦華一銀行與母公司富邦金控在ESG實踐方面取得哪些成績？未來還將如何進一步提升ESG發展目標？
陳峰：近期富邦金控宣布正式通過科學基礎減碳目標（SBT）審查，其中在投融資部位減碳目標設定覆蓋率逾五成，是亞洲覆蓋率最高的金融機構，展現全速奔向綠色的決心。
在這里，我想介紹一下科學基礎減碳目標倡議（Science Based Targets initiative，SBTi），它是由聯合國全球盟約（UN Global Compact，UNGC）及國際減碳倡議組織 CDP等多個國際權威性氣候組織共同發起，目的在協助企業采用一致的科學方法并依所屬產業脫碳路徑設定中長期減碳目標，以達成《巴黎協定》目標，控制全球平均升溫不超過2°C，甚至1.5°C ；截至目前，全球共有36家金融機構的減碳目標通過SBTi的審查。
富邦金控是臺灣地區金融保險業最早遞交科學基礎減碳目標承諾書予SBTi組織，并于2022年遞交目標并獲審核通過。未來，富邦金控將依據SBTi嚴格的1.5°C情境設定自身營運減碳目標，計劃透過自主節能、增建太陽光電設備及采購再生能源等三管齊下，逐步減降自身營運碳排，預計至2030年減碳 42%。
此外，富邦金控還將運用金融影響力，針對自身投資部分，及對發電、商用不動產、石化油氣、電子制造業等融資部分設定減碳目標，整體投融資目標設定覆蓋率逾五成，彰顯富邦金控攜手價值鏈伙伴共促低碳轉型之決心。
未雨綢繆 負債先行
《21世紀》：如何看待明年大陸經濟增長前景，明年全球經濟發展需要注意哪些風險？富邦華一銀行如何應對？
陳峰：鑒于今年大陸地區經濟增長基數較低，明年大陸GDP增速將有望處于一個較高水準。
但我們也看到，全球經濟風險與矛盾點依然存在，一是國際形勢變化，二是美聯儲連續大幅加息后的經濟衰退風險，甚至可能伴隨著高通脹與經濟衰退共存的狀況，三是大陸防疫措施優化后，企業因員工感染新冠也會呈現新的經營風險，這些因素都導致明年全球經濟增長不確定性增加。
另外還有幾個影響經濟趨勢的因素需要注意，一是匯率變化下的資本流動，二是貿易摩擦下的貨物流動，三是在未來能源與糧食供應風險依然存在的情況下，中國CPI能否保持低位，四是日本央行開始轉變寬松貨幣政策。
我們認為，明年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大概率在6.8-7.2之間波動，我們更傾向認為人民幣匯率有望達到6.8。
綜合上面這些因素，我們認為明年金融市場的投資策略仍首先要立足于防范金融風險，因為信用風險的發生往往具有滯后性；此外，若中國經濟快速復蘇擴張，我們要對人民幣低利率狀況改變做好準備。
作為商業銀行而言，我們的策略就是負債先行。因為富邦華一銀行認為，銀行在大陸市場決勝的關鍵不是看資產規模多少，而是看負債的穩定性。只要銀行負債越穩定，即使利差變窄變少，也能夠扛過整個經濟波動周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