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胡慧茵 廣州報道

自日本政府執意啟動日本核污水排放工作以來，國際上一波又一波的反對聲浪接連不斷。

6月15日，韓國國務調整室第一次長樸購然表示，韓方將密切關注日本福島核電站核污水排放問題，即日起每天發布核污水排海安全檢測相關信息。據悉，在日本福島核污水排海在即的情況下，韓國國民的不安心理日益加劇，鑒于此，當局決定每日公布核污水安全情況，并表示會在發現異樣時及時公布。6月12日下午，韓國漁民就舉行“先不打漁了，去首爾”的大規模游行示威活動，強烈反對日本政府將福島核污染水排放入海。

6月12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表示，中方已多次表明反對立場，日方不應出于一己私利讓國際社會承擔整個海洋環境受到污染破壞的代價，這是極其自私和不負責任的行為。日方這種為了本國私利損害全人類共同利益的做法，說服不了國內外民眾，只會讓日本蒙羞，讓周邊國家和太平洋島國民眾受害，讓日本進一步失信于國際社會。

6月13日，澳門市政署管委會代主席柯嵐表示，正密切關注日本計劃將福島核污染水排放入海，若日本啟動核污染水排放入海，市政署將立即擴大暫緩進口申請范圍至日本9個最高風險縣區，不排除進一步要求其他縣區的進口鮮活食品，均需附上輻射檢測證明，并通過相關檢驗檢疫措施后才允許進口。香港特區政府也表示，若日本方面開始排放核污水，當局將禁止從高風險地方進口食品和水產，限制進口的縣區或多于現在的5個縣區。

來自日本國內的反對聲同樣激烈。6月7日，福島第一核電站所在地區的當地漁業組織與日本經濟產業大臣西村康稔會面時，對核污染水排海計劃表示反對。該組織認為日本政府的措施沒有反映當地漁民的意見，對排污入海可能產生的影響深表憂慮，要求日本政府負責任地加以應對。事實上，自2021年4月，日本政府正式決定將核污水排海后，日本國內民眾不間斷舉行抗議集會。日媒4月發布的問卷調查顯示，51名福島核事故相關地方市町村行政負責人中，有25人對核污染水排放入海計劃表示“不接受”和“比較不接受”。在列舉“不接受”排海計劃理由中，“很多漁業人士反對”“國內外理解不充分”和“政府和東電公司應對措施不充分”占多數。

面對國內外的極力抗議，日本當局仍一意孤行。6月12日，日本東京電力公司（下文稱“東電”）開始對福島核電站核污水排海設施進行試運行，期間將使用淡水代替核污水，用海水進行稀釋后通過海底隧道排放入海，預計試運行將持續兩星期左右，以確認相關設備能否可靠運作。東電早前表示，最快在7月后開始將經稀釋的福島第一核電站核廢水排海。

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教授、黃渤海研究院院長張晏瑲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東電這一類做法是為其進行大批量的正式排海做鋪墊，勢必會對全球海洋環境和人類造成長遠的不利影響，而且是不可逆的。

眼下，引發外界擔憂的是，日本核污水入海后，將牽連哪些國家？對民眾的生活影響有多大？

核污水排海非唯一選項

日本加速推進核污水排海。在試運行期間，核電站工作人員檢驗了抽水泵和緊急水流截斷裝置。在這里，處理過的核污水在被大量海水稀釋后，將通過海底隧道輸送到距岸邊約1公里處排放。

目前，海底隧道等關鍵設施已接近完工。東京電力公司稱，試運行預計持續兩周后，日本原子能規制委員會預計在7月初進行檢查。而在此之前，預計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最快能在今年6月底前公布對日本核廢水排海計劃評估的全面報告。日媒稱，日本政府將等待這份報告公布后開始排海，本月底之前可能完成所有排海準備。日本政府及東電給出的時間表顯示，“排污入?！惫こ桃坏╅_啟將持續30年左右。

事實上，早在2021年4月，日本政府就宣布，計劃將經過處理但仍略帶放射性的核廢水稀釋到其所謂的安全水平后，逐步排放入海。然而，核污染水排海計劃推出后，一直遭到漁業團體等日本國內民間團體的反對，計劃也幾經推遲。即便如此，日本政府仍要推進這個計劃。

安邦智庫研究員趙至江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這是因為東京電力公司向反應堆里注入了大量冷卻水，每日由此會產生大約100噸的核廢水。十多年以來，東電在核電站內修建了許多核廢水儲存罐。據東電估算，2022年夏秋之季，核電站已無多余空地去建造儲存罐。

“東電曾一度對核電站發生的廢水泄漏事故有所隱瞞，直到2013年起才開始承認這類事件的發生。東電的管理疏忽與一些環境材料等客觀因素導致泄漏后的污水外流。這些污水，是沒有經過任何處理，放射性極強的危險污染物。”趙至江表示，據東電的說法，如今的核污水是經過凈化以符合除氚以外的放射性物質監管標準的“ALPS處理水”，而且還將再用海水大幅稀釋，日本政府方面還稱，這種水對人體安全無害，少量的氚不影響健康。

但很顯然，日本政府方面的說辭并不能讓人放心。截至5月18日，東電官網的數據顯示，福島第一核電站儲存的核污水已占總體儲存容積的97%，達133.31萬立方米，其中已通過ALPS方式處理的核污水約占30%，待處理的核污水約占70%。這說明了，即便日本核污水排海已進入倒計時，但截至目前，絕大部分的核污水仍未被處理。

據悉，福島核事故中產生的核污染水排海與正常運行中核電站排放完全不同，福島核污染水所含放射性物質多達1000種。然而，東電公司僅將其中的銫137、钚等30種放射物作為檢測對象，只要這30種放射物的含量總和低于某個限度，即被視為達標。

東電在極力粉飾太平，但也掩蓋不了其中的一些異象。6月5日，東電曾表示，今年5月在福島第一核電站港灣內捕獲的海魚許氏平鲉體內放射性元素超標，放射性元素銫的含量達到每千克18000貝克勒爾（放射性活度的國際單位），超過日本食品衛生法所規定的標準值（每千克100貝克勒爾）180倍。

張晏瑲向記者表示，日本排放核污染水必然率先污染太平洋的海洋生態環境，由于日本附近的洋流性質，核污染水擴散速度會比較快，福島核污染水含有60多種放射性核素，很多核素尚無有效處理技術，“由于放射性物質的特殊性，部分長壽命核素可能隨洋流擴散，歷經數年后就將蔓延至全球范圍。”

德國海洋研究機構也有研究表明，大氣循環有可能將核污染水蒸發到云層，再化作雨水灑遍地球每個角落，潛在的危害難以估量。有專家表示，日本排污地點位置所處的特殊性，決定了福島核污染水擴散速度會比較快，波及的范圍也會比較廣。

日本環境經濟學專家、龍谷大學教授大島堅一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日本政府和東電公司計劃將通過ALPS處理的福島核污染水排放到海洋中，這樣的核污染水不僅沒有去除氚，而且還含有包括釕—106、鍶—90和碘—129在內的放射性核素，“一旦入海，未來的生態災難難以預估?！?/p>

外界關心的是，日本當局是否只有將核污水排海這一個選項。答案顯然并非如此。

在考慮處理核污染水問題之初，日本經濟產業省組織的專家組曾提出5種方案。據了解，除海洋排放外，地層注入、蒸汽排放、氫氣排放和地下掩埋都是可行選項。但日方稱排放入海和蒸發后排入大氣兩種方案是“最實際的解決方法”，并最終選擇了排放入海這一“所需時間最短，花費也最少”的方案。

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全球治理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張琪悅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日本采取經濟成本最低的處理方式，意在盡可能降低核污水排海對本國造成的損害，而使國際社會置于生態環境破壞與生命健康安全風險之中，明顯有違保護環境這一“對世義務”。

多國漁業勢將受創

日本將核污水排海的這一行為，引發了本國和鄰國的強烈反對和擔憂。

6月10日，日本經濟產業相西村康稔于訪問宮城、福島、茨城3縣，與各地漁業團體交換意見。據悉，此行他是為了力爭夏季前后開始排放尋求理解，但漁業人員方面再次表示反對，福島縣漁業協會聯合會會長野崎哲強調“會談雙方各執己見。反對排放的立場不變?！苯刂两衲?月底，日本國內民調顯示，約51.9%的日本受訪者表示，核污染水排海計劃未獲得日本民眾的理解。

“如果日本一意孤行、堅持實施核污染水排海計劃，受害的將是太平洋里的所有生命和依靠大海生活的所有漁民?！?月12日，來自釜山、全羅南道等地的漁民代表在參與大規模集會時這樣說道。據悉，當天有來自韓國各地數千名漁民參與集會，強烈反對日本福島核污染水排海，同時敦促韓國政府積極保護韓國漁民權益。

因擔心核污染水污染海產品，韓國消費者大量購入鹽和海產品。韓國民意調查機構Research View上個月的一項調查顯示，超過85%的韓國民眾反對日本排核污染水，70%的人表示，如果繼續將核污染水排海，他們會減少食用海鮮。韓國海洋水產部副部長宋相根表示，即使福島排海核污水的安全性在科學上得到證明，但只要福島水產品的安全性未得到驗證，禁止進口措施就無法解除。

反對聲遠不止在韓國出現。東京大學調查了亞洲和歐美10個國家的3000名居民，調查結果顯示，各國民眾普遍對福島食品的安全性表示憂慮。日本之外的居民中，回答“很危險”和“有點危險”的居民超過六成，其中韓國達93%，中國為87%。而中國的香港和澳門，也都相繼宣布了限制從日本高風險縣區進口食品和水產等。據統計，目前有12個國家和地區對福島食品采取進口限制。

從現有部分國家向日本福島提出食品進口禁令的情況來看，消費者可能會出于健康考慮，改變食用日本海鮮的習慣。

“漁業是日本經濟發展的重要產業，日本核污水排海將對日本漁業造成重大影響。”張琪悅表示，包括中國、韓國、美國在內的多個國家和地區對福島等地的水產品采取限制進口的措施，致使日本水產品出口額大幅度減少，日本國內和國際社會的水產品訂單均呈下降趨勢。日本當地漁民的收益將嚴重縮減。

核污染所帶來的威脅始終揮之不去。香港城市大學海洋污染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梁美儀表示，放射性元素有機會將微生藻吸收進體內，這些微生藻是一種很重要的食物，浮游動物或一些小的魚類會吃，進入食物鏈之后，有機會傳送到不同的生物里，有機會集聚成高濃度。

張晏瑲也持相近的觀點。他表示，“核素形成生物富集效應，會對于海洋生物，如魚類產生影響，如果這些受到核污染水的魚類被人類食用，通過食物鏈傳播，也會影響人類的身體健康狀態，甚至可能造成基因損害?！?/p>

他認為，由于排放核污染水對于此類海洋生物的影響，短期內會帶來周邊地區民眾的恐慌，會搶購海產品和海鹽等，“若把時間線拉長，特別是日本正式排海后，較大群體范圍會對海鮮產生抵觸情緒，起碼在一定時間范圍內會對日本漁業乃至全球漁業產生不可逆的損害，影響漁業經濟的發展。在此基礎上，隨著事態的不斷演進，更多國家和地區可能會受到排放核污水的影響，進而會影響日本的國際形象，降低其國際影響力?！?/p>

日本福島漁業銳減的出口數據，足以證明核污水對當地漁業帶來的致命影響。受核事故影響，福島三大漁業協會2022年捕撈量為5500余噸，約為福島核事故發生前的兩成。

籠罩在核污水排放的陰影下，再疊加全球變暖等海洋環境變化的因素，不僅是福島漁業，整個日本漁業都面臨危機。日本農林水產省公布的2022年漁業及養殖業生產統計數據顯示，包括養殖在內的捕撈量較上年減少7.5%，為385.86萬噸，捕撈量連續2年減少，創下有可比數據的1956年以來新低。趙至江認為，受核污水排放影響，日本漁業的未來可謂“雪上加霜”，“福島漁民認為，該地區的漁業剛有起色，其名聲或又因為排污而再次受到打擊，福島漁業的停滯甚至是消失都是有可能的?！?/p>

出于對食品安全的考量，多位受訪專家認為，多國可能會擴大漁業禁令。張晏瑲表示，“目前許多國家和地區由于日本未進行實際的排海處理，還處于還在觀望狀態。當這些國家無法再阻擋日本將核污排海，預計會有更多國家和地區對日本漁產品進行限制。”

核污水排放的負面影響，已經逐漸延伸至其他產業。張晏瑲表示，所有涉及海洋食品類的產業，如漁業、海鮮類產業、海鹽產業都會受到波及，此外，由于民眾對在日本國內受到核輻射的擔憂，食品行業、藥品保健品行業、化妝品行業等多種產業都將受到影響。

趙至江認為，有一些影響還可能是日本方面意想不到的，比如對中國消費者來說，排污已經導致國人對日本的印象轉差，相關的旅游業、農業、物流等諸多領域都會受影響。此外，因為日本的產品從此被打上了“不安全”的標簽，日本的機電產品、運輸設備、化工產品、塑料及其制品的出口也會因此受創。

根據韓國環境運動聯合會（KFEM ）5月的一項民意調查，72%的韓國受訪者表示，在福島核污染水被釋放到海洋后，他們將減少海鮮消費。由于公眾害怕接觸氚，海洋旅游業也將受到負面影響。

日本一意孤行推進排放核污水的進度，被波及的產業面將日益擴大?？梢灶A見，日本因此而造成的經濟損失也將是不可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