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陳潔 實習生 陳倩 廣州報道

天蒙蒙亮，58歲的王輝就迅速起床，簡單洗漱后去距家30多公里的工地打工。

“我從20多歲開始打工了，一直持續到現在。各種工作都做過，主要是建筑，掙錢快。之前都去外地打工，今年年后外地找不到工作，就選擇在家周圍打工，雖說工資低一點，但也不至于閑著?！蓖踺x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王輝家里有6口人，依靠外出打工，他得以在村子里蓋上樓房。但現在大兒子結婚不久，小兒子還沒有結婚，他還計劃給小兒子準備婚房。王輝表示，目前生活壓力比較大，他會一直干下去，直到干不動為止。

王輝是大齡農民工的一個縮影。5月份，全國城鎮調查失業率為5.2%，其中外來農業戶籍勞動力調查失業率為4.9%，這顯示我國農民工就業保持較高的活力。但在農民工群體中，有一個群體的就業相對不易，這就是超過50歲的大齡農民工群體。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我國農民工平均年齡正在不斷攀升：2014年，農民工平均年齡為38.3歲，到2022年上升到42.3歲，在8年的時間中上升了4歲。如果從2010年到2022年這個區間段來看，則從35.5歲上升到42.3歲，12年間已經上升接近7歲。

此外，《2022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50歲以上農民工所占比重為29.2%，比上年提高1.9個百分點。而在2014年，50歲以上的農民工僅占17.1%。換句話說，8年時間，50歲以上農民工占比提升12.1個百分點。

面對大齡農民工的就業問題，浙江大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中心研究員樓俊超撰文表示，在尊重大齡農民工就業偏好和企業用工需要的基礎上，相關部門要強化安全生產管理，切實做好大齡農民工就業扶持和權益保障工作。

大齡農民工的就業壓力

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農民工尤其是本地農民工的平均年齡不斷上升，2022年本地農民工平均年齡46.8歲，比上年提高0.8歲，其中50歲以上所占比重為41.0%，比上年提高2.8個百分點。

這表明大齡農民工已經是一個相當普遍的現象，而在他們身上經常肩負著較高的經濟壓力。

陳雙領今年51歲，他從27歲開始打工，現在的目標是到城市買房。他期待著子女離開村鎮，留在大城市。

“我們家五口人，只有我自己打工，妻子在家帶孩子上學。未來不想讓孩子和我一樣在外漂泊，依靠打工生存。一個人打工，經濟是難了一點，但是不耽誤孩子上學?，F在農村孩子去城市上學不容易，需要買學區房?！标愲p領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

陳雙領發現，超過50歲之后，很多工作機會對他“關上大門”。陳雙領表示，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不能接受高強度的工作，夏天容易中暑，比較危險?，F在工作難找，很多工廠工地都不要大齡工。

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是，由于不少農民工沒有社保和退休金，如果不繼續工作會帶來經濟上的壓力。另外，隨著年齡的增長，這部分人找工作越來越難。據21世紀經濟報記者了解，不管是企業還是工地，對于雇傭超過60歲的農民工均持謹慎態度。

農民工中介陳偉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他主要針對家用電器、光伏、汽車配件企業招聘農民工，50歲以上大齡農民工比較好招，也相對穩定，但用人的企業不多。

“大齡工肯定沒有年輕人效率高，一般企業大齡工崗位比較少。食品廠需求大齡工，但工作環境不好。有一些企業甚至提升了年齡的限制，以前招聘55歲的，現在最多限制50歲。”陳偉指出。

近年來，全國多地發布建筑業“清退令”，包括60周歲以上男性、50周歲以上女性以及18周歲以下人士禁止進入施工現場從事建筑施工作業。除了建筑業，體力跟不上、適應能力差、出事故風險大等一系列問題會增加企業的成本，不少企業也并不愿意招聘年齡偏大的農民工。

江西宜春某煙花廠負責人周先生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廠里工人平均年齡在45歲左右，中年的比較多。

“花炮行業屬于高危行業，大部分崗位的員工我們都會購買工傷保險，男性工傷保險年齡截止到60歲。另外，我們會盡量招50歲以下的員工，年紀太大進不了保險，或者做不了幾年到了保險購買期限就得走，這樣重新招人培養也麻煩?！敝芟壬f。

江蘇蘇州一家紡織廠負責人陳女士也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大齡農民工的工作質量和工作強度不如年輕人，從管理層面上來說，大齡農民工也更容易出事故。考慮到紡織廠每年旺季需要經常加班，有時候會通宵，所以工廠基本上不考慮招聘大齡農民工。

保障大齡農民工就業權益

中國統計年鑒（2022）顯示，2021年，我國按三次產業分就業人員數跌破7.5億，為74652萬人。這是2007年以來，這一數字首次跌破7.5億大關。其中，第二產業的就業人數相對穩定，達到21712萬人，但也距最高峰的2.3億人以上有明顯減少。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很多工廠、建筑工地都在為招聘相對年輕的農民工而為難。

一家建筑公司領導徐德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工地上的大齡農民工比較多，主要集中在40歲到60歲之間，并且人員結構不均衡，工地上大齡工人與年輕人的比例大致為7：3。

“現在年輕人不愿意來工地，工地工作強度大，很多年輕人無法堅持高強度作業。但是考慮到建筑行業是高危工作，有許多高處作業、高溫作業、高風險作業，大齡工人由于身體原因有時反應不夠及時，在出現意外情況的幾率上遠遠大于年輕工人。對我們來說，使用年輕工人能夠一定程度降低工地的安全風險?！毙斓卤硎?。

一位53歲的農民工陳勝也對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現在工地上都是和他年紀相仿的工人，很少有年輕人?！艾F在年輕人選擇變多了，工地條件艱苦，他們更愿意去送外賣、開網約車?！?/p>

一方面農民工平均年齡不斷提升，年輕人不愿意“進工廠”“下工地”，另一方面大齡農民工的就業存在困難，建筑業、制造業就業市場中“招工難”與“求職難”并存。

因此，如何更好地善用大齡農民工的勞動力，是擺在政府和企業面前的重要“功課”。

2022年底，多部門聯合發布《關于進一步支持農民工就業創業的實施意見》，提出要做好大齡農民工就業扶持。收集適合大齡農民工的就業崗位、零工信息，在農民工專場招聘活動中持續發布。尊重大齡農民工就業需求和企業用工需要，指導企業根據農民工身體狀況合理安排工作崗位，強化安全生產管理，定期開展職業健康體檢，不得以年齡為由“一刀切”清退。大齡農民工有就業需求的，可以到公共就業服務機構進行求職登記，享受免費公共就業服務。

地方政府也在積極應對這一問題。2022年底，人民政協報報道，江蘇省宿遷市政協以“界別活動月”為契機，對建筑業大齡農民工就業和生存問題展開調研。調研發現，以宿遷市為例，大齡農民工如被清退，其中絕大部分人既沒有基本養老保障，又無法在短期內找到合適工作，面臨較大的生存壓力。50歲以上的農民工中，有近七成表示其他行業工作不好找。

對此，宿遷市政協建議，對于身體素質較好、有務工需求的大齡農民工，相關部門要變堵為疏，引導建筑施工企業根據農民工自身情況，安排從事建筑工地保安、攪拌等其他輔助性工種。另一方面，要多方協調，引導有工作意愿的超齡農民工從事環衛、護工等工作。

2023年陜西省推動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圈定25項重點工作任務，其中包括加強農民工就業服務和保障。推動消除年齡、戶籍等不合理就業限制，不得以年齡為由“一刀切”清退大齡農民工。

6月初，江西省印發《江西省縣域農民工市民化質量提升行動實施方案》，提出提高技能培訓針對性，開設一批適合大齡農民工、青年農民工的培訓項目，大力培養高級工以上的高技能人才和鄉村工匠。

同在6月，河南省發布的《關于進一步支持農民工就業創業的通知》提出，有關部門要收集適合大齡農民工的就業崗位、零工信息，在農民工專場招聘活動中持續發布。尊重大齡農民工就業需求和企業用工需要，指導企業根據農民工身體狀況合理安排工作崗位，強化安全生產管理，定期開展職業健康體檢，不得以年齡為由“一刀切”清退。

中央農辦、農業農村部鄉村振興專家委員會委員張紅宇公開對媒體表示，對50歲以上的農民工，包括建筑工地等一些需要重體力活的工作場景，對農民工或多或少都有排斥的現象。各級政府，包括勞動部門、農業農村部門，應提供更多就業機會。不適合在建筑工地，或者從事重體力活的農民工，盡量在第三產業讓他們有就業的機會。

（應采訪對象要求，王輝、徐德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