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周炎炎 上海報道 “在眾多的銀行業務中,我對科技金融情有獨鐘?!贝汉锨偷娜拢袊ㄔO銀行上海市分行黨委書記、行長劉軍在辦公室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說道。
他稱自己為“一個理想主義者”,并且說科技金融是他從業多年的一個“執念”,他認為他目前所做的工作是一些“基礎工程”,為了未來建行上海市分行能夠在科技金融領域發力得更快。
劉軍自1993年起就在建行工作,迄今已經31年,此間大多數時間他在建行廣東省的分支機構工作,并于2011年起擔任建行深圳市、廣東省分行行長。在2022年短暫擔任建信基金董事長之后,2023年2月起又擔任上海市分行行長,到記者采訪時剛好一個完整的年頭。
這一年建行上海市分行在科技金融領域一直“連軸轉”。2023年2月,開展市場大調研;3月,成立科技金融工作領導小組;4月,召開動員會,將科技金融明確為分行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5月,推出“建·滬鏈”科技產業金融綜合服務方案;6月,開通總行科創評價體系上海專區以啟動總分式特色開發;7月,掛牌50家科技金融專業支行;8月,市區科委條線建行科技金融專員派駐全部到位;9月,制定支持科創“從0到10”金融方案;10月,設計金融與科技融合創新方案;11月,支持科創“從0到10”金融方案得到上海市委領導的支持批示;12月與上海市科委簽訂戰略合作協議并正式發布系列科技金融方案。
“快馬加鞭”的成效開始顯現。截至2023年底,建行上海市分行監管口徑科技型企業貸款余額1076.61億元,增幅180.10%,余額在全市排名上升至第二,較年初新增692.24億元,市場排名第一。今年一季度,監管口徑科技型企業貸款又新增超190億元。此外,數據顯示,2023年科技金融業務貢獻了建行上海市分行對公貸款增量的38%,對公日均存款(不含機構存款)增量的49%。
值得一提的是,建行上海市分行積極探索技術全生命周期綜合金融服務,在2023年下半年推出《支持科創“從0到10”金融方案》,創新地將技術生命周期劃分為三段:“從0到1”(從無到有做出“樣品”)、“從1到10”(工藝開發做成“產品”)、“從10到100”(推向市場做好“商品”),并基于技術不同生命周期階段的資金投入和風險特征,圍繞技術的供給方、需求方、資本方、服務方四個維度,針對技術的生產、交易、運用三個環節,設計了四大類、18項產品的融資解決方案,以更好地服務早期的科技創新和成果轉化。
科技金融,建行首答
《21世紀》:為什么銀行業如此重視科技金融?上海建行有什么經驗?
劉軍:科技金融業務并不是我們上海建行做得好,而是整個建行做得好。
20多年前我在建行東莞分行任職,東莞的企業主要做“三來一補”(來料加工、來件裝配、來樣加工和補償貿易),幫外商加工品牌衣服鞋包起家,是技術含量不高的制造業。后來引進世界500強企業進入廣東,當我在廣州開發區支行工作的時候,廣州開發區就是中國最大的開發區,有100多家世界500強企業,但是“兩頭在外”,市場在外、技術在外,我們只從事中間的生產。真正看到技術含量是我在深圳分行的時候,1999年“深圳荔枝節”轉變為“中國國際高新技術成果交易會”,從那時候我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科技的力量,中國的未來在科技創新。
很多知名優秀企業最早就是建行去接觸的,很多科技企業提起建行就說,“當年是你們支持我們提供的第一桶金”。華為的第一筆銀行貸款60萬元,是建行深圳分行做的。
早在2016年,建設銀行就開始布局科技金融,并在廣州設立了科技金融創新中心,這是國有大型銀行設立的第一個總行級科技金融創新中心。建行的探索是與中國科技自立自強同步的,特別是中國制造2025綱領出爐之后,全行上下非常重視。當前,科技金融是金融“五篇大文章”之首,成為商業銀行的“首答題”。建行2017年起陸續啟動的普惠金融、住房租賃、金融科技“三大戰略”等新金融實踐,已經為書寫科技金融大文章潤筆著墨。上海建行2023年取得的科技金融成效正是建行總行新金融戰略實踐的結果。
《21世紀》:做好科技金融,最重要的是解決什么問題?
劉軍:最重要的是解決認識問題。
科技企業投資大、風險高、輕資產、回報周期長,這是銀行以前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因為銀行傳統業務的邏輯大多是基于土地、投資和勞動力紅利去延伸的,特征是有抵押、短期見效、風險可控。通常大家認為科技金融是投行該干的事情,與傳統銀行無關。過去的銀行客戶經理不會做科技金融業務,其實目前的客戶經理也難以判斷某家公司是否研發出最先進的技術,會否被其他公司覆蓋。
挑戰本質上是本領恐慌。要解決本領恐慌,就要建設評價體系。我認為建行做了一件最好的事情,那就是通過大模型和我們自己的算力,形成了對科技型企業的評價標準,通過數字化手段實現了對科技型企業的自動評分,可以結合評分進行授信。此外,2023年上海建行自主開發“滬網通”客戶經理直營數字平臺,上海一共有6.4萬家科技型企業的數據都在客戶經理的手機上,可以自動錄入和分析借款人財務報表,增強了客戶經理對企業的識別力和拓展能力。后臺還會定時推送客戶信息,客戶經理走到哪里,附近有哪些科技企業,都會推送到手機,客戶經理就開始“搶單”,就像外賣員一樣。如果搶完單三天都沒有聯系客戶,那么客戶就會被重新分配。
《21世紀》:上海建行的科技金融專注于哪些科技企業?
劉軍:建行要更多地服務中小企業,“扶早扶小扶硬科技”。很多銀行專注于一些大型企業,但我們認為不僅要服務大企業,還要更多服務中小微,聚沙成塔,源源不斷向社會輸送科技創新的星星點點,才能夠匯聚一把火炬。
目前全市有國家高新技術等科技資質的企業3.2萬家,我們在服務的有1.4萬多戶,其中發放貸款的約6000戶。今年年底我們要力爭貸款做到1萬戶,也就是有國家高新技術資質企業的三分之一。
很多銀行都有“壘大戶”的傾向,追逐前百強企業,但是這些企業往往負債率也很高。科技企業負債率高也是個問題,因為金融資源容易“一窩蜂”導入優質企業。所以我們更注重中小微企業,早一點介入,哪怕授信金額少一點。事實上中小微企業對于融資也很小心謹慎,不像大企業債多不愁,畢竟中小微企業要考慮“身家性命”,因此,反而“負負得正”,不良率比較低。
不良率低的背后是風險容忍度還不夠
《21世紀》:建行上海市分行的科技金融不良率只有0.17%,是怎么做到的?
劉軍:在科技金融服務上,我們膽子要大一點,步子要快一點,存貸比可以適當高一點,風險容忍度也可以適當高一點。上海有這么多科技型企業,但真正的小微科技企業未必能融到充分的資金。目前上海有專利企業約8.6萬家,其中大型企業1200家,占比1.4%,中小企業近8.5萬家,占比98.6%。
如果以0-100來比喻一家科技型企業的生命周期,0-1的時候只有樣品,1-10的過程中是一個產品,10-100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商品了。現在很多商業銀行只愿意做10-100,0-10都讓VC和政府基金去做。但商業銀行有沒有條件參與企業0-10的生命周期呢?我認為是有條件的。
2017年建行廣東省分行做了“技術流”評價體系,解決了企業生命周期的評價問題。假使一家企業每年都有知識產權申報、每年都有發明專利,系統模型就能夠反映出來。2020年2月,建行首創的“技術流”專屬評價體系被寫入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推廣第三批支持創新相關改革舉措的通知》并在全國推廣。
而當下,除了對科技企業的評價之外,我們更關注技術的生命周期,重視技術是否硬核、是否具有顛覆性。技術的生命周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人,有時候一個科學家雖然項目失敗了,但是下個項目就會成功,后面的成功是基于前面的失敗。因此銀行需要有前瞻性,不能急功近利,“晴天送傘,下雨收傘”。
《21世紀》:科技金融不能單打獨斗,必須要有生態圈,對嗎?
劉軍:是的,這是一個系統的社會工程。舉例來說,一個高校博導做了個項目,A輪投了2000多萬元,但是樣品還沒出來,現在沒有現金流,能借500萬元給他嗎?我們需要通過生態圈里的科技主管部門、PE、VC、科研院所、技術認定機構的判斷,結合貸款需求綜合研判。有些科學家雖然技術很前沿,但很難將其商業化,社會也要培養他們成為企業家。我們將在建行上海市分行的大樓上建成“科技金融路演中心”(暫定名),讓他們全方位展示科技成果。其實科技人才也是一個集群,輪番登上舞臺,我們服務的對象是一個群體,即便一家企業貸款的500萬元出現虧損,但其他企業對建行形成了認可,口碑做好了,“磁石”雖然不在,“磁場”還在,而且和我們結合得更緊密了。
建行現在也在做這個生態系統,希望能夠把全國每個領先行業的領先企業找出來,比如TOP50,然后找出這些優秀企業的核心技術研發人員,“認人投人”,這些人孵化產品 成功率較高,這是我們的科技人才畫像。我們也會定期承辦沙龍,比如生物醫藥的某個細分領域,或者半導體遙控系統領域,把科學家、技術人員、客戶經理都聚集到一起,這是一個“理想國”。時間長了,口口相傳,建行的科技金融品牌就形成了,這是軟實力。
《21世紀》:科技金融人才怎么培養?
劉軍:這兩年一直在擴充客戶經理的人才團隊,上海建行去年招錄了700人,今年又招錄了650人,其中40%都是理工科的學生。我們還與華東理工大學等大學聯合辦學,成立了“建行班”,由建行的專家給他們上金融課,而且這些課程是與產業相結合的,后面還會安排實習、錄用。未來我們還將與其他高校聯合辦學,長期堅持下去,員工的基本面就會發生變化,懂科技會成為員工的標配,最終建行成為最懂科技的銀行。